Coco Chanel，可可·香奈儿
文/马家辉
“Coco Chanel”是好看的。必须从海报说起。女主角穿着一套中性睡衣，手持香烟，她这样冷漠地对视着镜头，没有一丝笑意。这可勾引了观众的兴趣：怎么的，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会那么的不甜美柔软，硬邦邦的像这世界欠了她似的？而这样的女人，怎么讨好一帮上流社会的高级仕女，还晋身一流的品牌设计师？
看了电影，你明白，原来故意不讨好，和讨好，都可以是成功的条件。香奈儿非常明白这道理，所以她的服装，是透过一种并非与之共存共享，而是一种冷眼方式的介入，并用那种嘲弄上流女人的造作繁复奢华之手艺，颠覆改造的衣装。那其中的不顺意，又要与之和平共处（因要赚她们的钱）的风格，老实说，也是少女香奈儿可以由一无所有的孤女，变成上流Fashion的指标人物的故事。
我想这部片会“激励”许多年轻女性，更准确地说，许多女性其实已经是这样的Coco型人物。她们有才情，或自认有才情，她们欠缺的，只是一个或两个可以扶她们一把的男人，而如果真有这样的男人，她们会不顾一切地把握机会。哦，别误会，她们并非无爱，但由这部片，我们被迫承认，“爱”，既不轻快也不纯粹，它是5号香水，第一支用甲酫及各种花香做引子，非单一香气的香水。那是我们的Coco小姐，试闻了一支又一支，在第五滴散发出的香气中，找到她的茉莉花气味。
Take it for granted是一种幸福。把每样事物、感情视为自然必然，而非争取奋力得到，虽然让人看不起，有些天真，并稍稍带着肤浅，但，这意味着你毋需扭曲妥协，你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玻璃面的对立之自我——它不是带着尘埃或哈哈镜般曲折地反射清楚明白的简易真理，而有着稍许黑暗和倾倒。那是数学与物理的差别。那是直视与透视的差别。那是天真与复杂的差别。
而，年轻的Coco，少女的Coco，过早地非常性地由天真过渡到复杂，那要感谢她所遇到的那些男人。是的，男人永远启蒙了天真的女性，你要祈祷自己别在开始恋爱时，找到一个“启蒙”你的男人。这才是许多女人的真正福气。电影里的香奈儿，遇上一个有本领的男人，而她的本领则是：主动找他、抓住他，暂时把委屈忍受下来，踏着他的人际网络，往上攀升。这是香奈儿的取舍抉择。后来有了回报，前期的委屈便算是“投资”，欢天喜地，她获利丰厚。
传记电影通常专注在前半段的人生铺排，就像弗洛伊德的信徒，暗示童年及少年的足迹可以隐约见到那人之生命步道的轨迹与方向，那是依赖着一种每件事都撞击并像骨牌一样倒地的结构式思维，因此导致了下半生的之所以如此、必会如此的结论。
Coco Chanel比较不一样。在攀升的过程里，其实香奈儿任何时候都可以停下来，她可以觉得“赚够”了，不必再努力争取一些什么了，就这样坐着，享受眼前的男人和财富。你叫她“师奶”也好“少奶奶”也好“家庭主妇”也好, 总之她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但香奈儿不作如此抉择（否则世上便不会有 Chanel！）女拳主义，她善于利用手上所有“本钱”，男人、金钱、自己对美感的敏锐天赋，她把这些统统押在生命的赌桌上，赢回永恒的荣誉。
这就是告诉世人：你的前半辈子和你的后半生之所以这样联结，其中奥妙是你遇见一个又一个的缘分、机会而你又作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抉择取舍。没有命定，不存宿命，只在于你如何押注。
是的，当香奈儿厚着脸皮留在有钱男友的家中的时候，她很可能早就被一些女权主义者摒除在女性主义的门外了。然而香奈儿的“女性主义”竟又在于她不甘心停留在每个得来不易的安稳阶段，她总想多要一些，她总不感满足，所以她总再往前一步，探寻终点何在、局限何在。香奈儿的女性主义并非在于拒绝男人的帮忙而在于不会被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的优势所困惑。跟她对比的另一个女人（她姐姐）和另两个男人（老男人和情人）便显得相当不济，因为满足，所以窝囊。
善于利用“女性本钱”，但不满足于“只是”女人女拳主义，这也是一种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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