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钱追不追得回来，我也要把我受骗的经历说出来，以免更多的人上当受骗！”78岁的“春暖花香”（网名）在思考了几天后，决定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她说：“骗子们布下的套路太周密了，我先是不听子女劝阻自己往里钻，现在完全醒悟了。”
8月底，长江日报记者应约到“春暖花香”位于光谷的家里采访，等电梯时，看到墙上的电视里正在循环播放反网络诈骗的宣传片。“春暖花香”5月下旬用手机刷视频被骗子盯上，并落入他们布下的大网时，这个宣传片一直都在循环播放，但“春暖花香”今年已经78岁，家中还有卧床7年的老伴，一般也不下楼来。
“就是有点鬼使神差”
5月20日左右，“春暖花香”在家通过微信刷视频时，视频里有一个自称是安徽华闻证券的人在讲股票，能把亏损的钱赚回来。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对方信誓旦旦地表示：“我能带着你赚钱。”
十年前，退休多年的“春暖花香”开始炒股票，权当活动一下脑子。她平时很是谨慎，小进小出，亏亏赚赚，倒也没有多少大的盈亏。
视频里的人说：“如果你有意跟着我们做股票，就在后台打777。”“春暖花香”在后台打了3个“7”。事后她说：“就是有点鬼使神差。”
很快，一个网络签名“张卫民”的人联系上了“春暖花香”，告诉她自己是安徽华闻证券“为民团”的负责人，带着大家一起赚钱。他让“春暖花香”下载了一个“多小聊”的软件，进了“华闻内部翻倍计划”群。这个群，除了负责人“张卫民”，还有助理“杨钰梓”和“孙兴华”。比起“春暖花香”这样的网名，他们似乎全部是真实姓名。
很快，“张卫民”就通过助理“杨钰梓”告诉了“春暖花香”3只股票，告诉她什么价位买、什么价位卖。“春暖花香”通过自己原有的股票账户操作，第一只股票赚了671元，第二只股票赚了691元，第三只股票赚了200多元。“没几天就赚了1000多（元），说明‘张卫民’还是有实力，跟着他是能赚钱的。”
“春暖花香”与“张卫民”的交流信息截图。
赚了钱之后，“张卫民”组织了庄股阶梯队，按资金大小分为金、木、水、火、土。7月6日，“春暖花香”被任命为“土梯队”的队长，“他们说是因为我心态好，让我当队长。”“土梯队”群里有13个人，资金从10万元到30万元之间。那个助理“孙兴华”对“春暖花香”说，8月6日，队长就可以到他那里去领1万元薪资。
“我从群号看到，有162个群。感觉跟着‘张卫民’做的人不只我一个，蛮多人呢。”能赚钱，还看到有这么多人，在股市里小打小闹多年的“春暖花香”就这样相信了不曾谋面的“张卫民”。
“觉得跟对人了”
“华闻内部翻倍计划”群内经常发消息，“张卫民”也频繁开网络会议，给群里的人讲课。对78岁的“春暖花香”来说，在网络课堂里听课是件新鲜事，每次收到的会议链接，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但总是进不去，需要孩子们来帮忙解决。孩子告诉她：“这个网络会议室每天都在变，否则你不可能昨天进去了，今天进不去。”“春暖花香”似懂非懂。
“华闻内部翻倍计划”群里推出了第一只翻倍股票——“奇阳一号”，“春暖花香”买进去了就跌停。群里议论多了，群里又推出了“奇阳二号”玩猜网赚大钱，买进去了玩猜网赚大钱，连续吃了两个跌停。“张卫民”给出的解释是，内部消息说投资家蔡崇信要拉抬股票，但被对手打压。“春暖花香”坐不住了，“我原来一直很谨慎，看着不对就立马出来，很少吃跌停的。”现在跌停了，急于回本的心理占了上风。
这时，“张卫民”开网络会议鼓劲称：华闻证券在8月14日到8月16日开发布会，在这之前让你们所有的亏损都赚回来。
“张卫民”又指导大家做了一只股票，有10%的收益，“春暖花香”赚了6000多元钱。她说：“赚了钱，我心里蛮高兴，又觉得跟对人了。”
6月底到7月初，“华闻内部翻倍计划”群里又给出了“福利”：给每个人出资50美元开通一个GESENO账户，买了“前端红利”中的一个币种。两天时间，“春暖花香”的GESENO账户上赢利1086元，她用这个账户很顺利地把1086元取了出来。这是“春暖花香”第一次炒虚拟币，稀里糊涂就赚了钱。
预存15万元人民币开海外账号信息截图。
7月6日，星期四，“张卫民”在讲课时发了一个链接出来，有好几种虚拟币，除“前端红利”外，还有另外的币种。“张卫民”吹嘘蔡崇信有世界金融平台，给了他这个币种的申购份额，几天就赚了好几千万元。
“张卫民”介绍完，群里就有人“适时”地站出来对“张卫民”说：“你不要吃独食，也要分点羹出来给我们。”“张为民”很为难的样子，“春暖花香”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回忆：“当时，他说这难那难，总之是不能给我们。”他越是说难，越是有人让他想办法分出一点羹。最后，“张卫民”勉为其难地说，“我星期六去开圆桌会议，提一下这个事。”
星期一讲课时，“张为民”就告诉大家好消息了：“蔡总拨了部分名额给我们，大家一起赚钱！”
“从6号开始到十几号他都在讲这个事。要我们买‘前端红利’原始币。最后甚至还说，如果不买，就把你踢出群，庄股就没有了。”“春暖花香”回忆，“张卫民”讲课时提到华闻证券发布会之前，会有一只庄股，可以翻1倍到5倍。“大家害怕被踢出群后拿不到庄股，就去投那个币，我就是这种心理。”
前面有庄股的诱惑，后有买“前端红利”两天赚1086元的甜头，还有“张卫民”的热情邀请，“那个发布会，你们13号就去，酒店飞机票都报销。”
“春暖花香”动心了。她在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说，她后来想明白了，那个两天赚1086元就是骗子抛下的诱饵，“他就让我们看到‘前端红利’赚钱这么快，误导我们信任他，掉进他的骗局坑中。”
人被喜悦砸蒙了
“春暖花香”与助理“杨钰梓”的交流信息截图。
助理“杨钰梓”用微信通知“春暖花开”，“前端红利”虚拟币的申购时间为7月18日至20日的3天，7月30日开仓，开仓就可以提现，没有中签的，资金就退回来。
“只要申购中签，肯定能赚钱！”在两天内就赚了1086元的“春暖花香”并没有弄懂什么是虚拟币，更不清楚虚拟币的交易规则，她以自己交易股票的思维来定义虚拟币的玩法。
当时，“张卫民”给“春暖花香”的认购份额是9000枚，最低要买3000枚。“春暖花香”卖了股票，凑足了购买3000枚“前端红利”的钱108900元。
7月18日，她把钱打到对方指定的账户进行申购，这个账户在四川宜宾开户。此前，助理“杨钰梓”还“好心”地在微信里提醒“春暖花香”：“……汇款时跟银行说是给你儿子或者女儿的就可以了，不然银行看你年纪大会不给予办理的，银行存款也是有任务的。”
“张卫民”说，“前端红利”中签率只有60%左右，在等待中签结果的那几天，“春暖花香”还期盼着自己能多中一些。20日晚12时一过，“春暖花香”就打开“张卫民”发来的链接，申购的3000枚“前端红利”全部中了。
第二天，这个账户就是红的了。“春暖花香”天天看，有时一天有5万元的收益，有时也有10万元收益，直到7月30日上午，她账户上的收益是120多万元。
短短12天，就赚到了这笔巨额财富。“春暖花香”被巨大的喜悦砸蒙了，相信这就是财富神话。
“我还是不甘心啊”
7月30日下午3时许，“华闻内部翻倍计划”群里发了通知：“前端红利”7月30日晚12时开仓，开仓后如果要提现，需要开一个海外账户，开海外账户需要预存15万元。
“春暖花香”每个月退休金3200余元，老伴卧床7年，申购“前端红利”虚拟币的108900元是她的全部财产，她手上实在没有钱了。
“春暖花香”的“收益”信息截图。
为了拿到这120多万元的巨款，她开口向子女借钱。从她开始听课，跟着“张卫民”做股票，子女们就苦劝她这是骗局不要相信，甚至还请来辖区民警上门做过她的工作，但“春暖花香”还是固执地走到最后一步。孩子们自然是不会给她掏钱。
提现仅限7月31日和8月1日。前面那笔1086元的提现很顺利，为什么这次提现要开海外账户呢？忙于筹钱的“春暖花香”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
在子女那里拿不到钱，就想着去跟“张卫民”借：“你们是千万级的大老板，15万（元）对你们来说是小钱，借我15万（元），我提现了立马会还。”这个要求立马遭拒绝。
“我心里就有点明白了，他们是骗子，但我还是不甘心啊。”这两天里，“春暖花香”又数次哀求他们借钱，甚至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只要你们借我15万（元），帮我开了海外账户，那提现出来的120多万（元），除了本钱，再给我20万（元）就可以了，其余的都给你们。”对方仍然没有同意，只是催她去筹钱，“钱自己想办法”。
“春暖花香”终于明白了，她遇到了一伙网络骗子，那提现的120万元投资虚拟币收益就是个圈套，想要再骗取她15万元。
典型的网络诈骗
8月4日，“春暖花香”在儿子的陪同下，到九峰派出所报警。孟庆永警官接了警，当即循着“春暖花香”的转账凭证，追查收款的那个四川宜宾账户，“春暖花香”用来申购虚拟币的108900元钱已被转得一分不剩。
8月31日，孟庆永警官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介绍，“春暖花香”遇到的是典型的网络诈骗。骗子们有专门的分工，受骗人的钱到账后，立马就有专门转钱的骗子进行操作。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由收款的一级账户转向二级账户、三级账户、四级账户，多的有七八级账户，甚至还有海外账户，让公安机关查无可查。而“春暖花香”从7月18日转账到8月4日醒悟后报警，骗子们早就操作完毕了。
7月10日，辖区民警王荣刚接到“春暖花香”儿媳电话，反映婆婆可能在网上遇到骗子了，还不听子女的劝阻。当天，他就带着辅警夏博去了“春暖花香”的家。
谈了一上午，“春暖花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骗子，还请王荣刚帮她查一下华闻证券是真的还是假的。王荣刚问她：“他们是让你在华闻（证券）官网上下载的软件吗？”“春暖花香”回答说，不是。“那不用查，肯定是假的，你要当心。”他还告诉“春暖花香”，网上的骗子很多，花样百出，对网络不熟悉的老年人，在网上投资，“一定要多听听子女的话，有什么事跟子女商量着办。”
钱拿不回时才醒悟
长江日报记者调查发现，在“春暖花香”7月18日打款申购前的6天，即7月12日，就有人在知乎上发帖，对“前端红利”申购骗局进行预警，并将“网上说能追回的都是假的”这句话放在了帖子最前面，但是“春暖花香”平时基本上是用手机看看视频、看看微信、通通电话，不上知乎，更不会输入关键词去查询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跟着“张卫民”做股票投资，对方还嘱咐她“保密”。
“春暖花香”与“张卫民”的交流信息截图。
直到最后确认钱拿不回来了，“春暖花香”才最终醒悟。她在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说：“现在我想起来，骗子们有一系列的周密安排：在网上找到我后，先用股票让我赚点钱，再让我亏损，亏得没有办法就想翻本，想翻本就要去买能赚1倍到5倍的庄股，要买庄股就要去买‘前端红利’虚拟币，要取这个钱，就要再打15万（元）给他们，骗两次钱。”
孟庆永警官在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介绍，骗子们的骗术不断升级。他们利用软件、APP、共享屏幕等作为行骗的工具，广泛撒网，然后诱骗网到的老人做所谓的投资。先是让老人获点小利，挣点小钱，勾住老人，再让老人亏损。他们抓住老人不死心、急于翻本的心里，慢慢让受骗老人增大投资。“他们的每一套骗局，都有严密的设计，一环套一环。”很多老年人对手机和电脑功能及操作不熟悉，又长期居家不出门，对网络生态根本不了解，很容易受骗上当。
目前，“春暖花香”的受骗案已移交洪山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侦办。
（记者田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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