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用人如积薪后来居上,这种说法并非完全没有依据:蜀汉建立,文官之首是在荆州招聘的丞相诸葛亮,武将之首是在益州归降的骠骑将军领凉州牧马超,跟他出生入死东奔西走的一帮老兄弟,职位最高的就是介乎三公和九卿之间的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张飞。
刚刚拿下汉中,刘备就给张飞来了个烧鸡大窝脖:“先主为汉中王,迁治成都,当得重将以镇汉川,众论以为必在张飞,飞亦以心自许。先主乃拔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一军尽惊。”张飞空欢一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刘备的做法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刘备集团当时的地盘分为三大块,刘备坐镇益州,关羽董督荆州事,汉中就应该交给张飞打理。
魏延刚刚从赵云手里接任牙门将军,马上就成了封疆大吏,刚刚投降不久的法正,也比诸葛亮的职位高:“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
同样火箭式提拔的,还有刘表任命的中郎将、曹操加封的假行裨将军黄忠:“益州既定,拜为讨虏将军。”
刘备进位汉中王,不但封黄忠为后将军,还要赐爵关内侯,诸葛亮搬出关羽来委婉地表示反对,结果却反对无效。
诸葛亮的反对意见是可以理解的:黄忠是在赤壁之战后跟随刘备的侄子刘磐一起主动投降的,在汉中之战却是立了些功劳,但赵云在入川之战中“自江州分定江阳、犍为”,在汉中之战中以寡胜众,赢得了“一身是胆”、“虎威将军”的美名,这功劳绝对不小,再加上长坂坡救主之功,封个亭侯也不过分。
诸葛亮没想到的是不但赵云在刘备活着的时候不得封侯,他自己当了丞相也没按规定封侯。
刘备称帝的时候法正和庞统已经不在了,如果法正尚在,诸葛亮能不能当上丞相还真很难说:刘备进位汉中王的时候,诸葛亮只是“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而法正则是“尚书令、护军将军。”
尚书令相当于曹营的荀彧,护军将军相当于刘邦信任的陈平,军师将军是刘备首创的杂号将军,至于“署左将军府事”就更搞笑了——刘备自立为王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左将军头衔免去,这一点他在给大汉天子刘协的报告中说得很清楚:“谨拜章因驿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
刘备交还大汉天子正式颁发的印绶,自己私刻了汉中王、大司马的公章,他事后打的报告,由曹操把持的朝廷肯定不会批准,所以在当时的汉朝,刘备已经是无官职、无爵位的白丁。
不管天下人是否认可,刘备称王称帝后,功臣宿将们都想水涨船高封官加禄,能封侯拜将更是毕生所愿,但是刘备让许多人失望了,最失望的应该就是糜竺糜芳兄弟二人了——他们不但失去了跟刘备的关系纽带,也枉费了万贯家财和两千家仆,最后却连个关内侯都没捞着。
刘备自立为帝后依然遵循汉朝的官爵制度:极罕见的公爵(蜀汉无公爵)之下,是县侯、名号乡侯、都乡侯、名号亭侯、都亭侯、关内侯,刘备称帝后,封诸葛亮为“丞相录尚书事、假节”,却好像偏偏忘了按照汉武帝刘彻定的规矩封其为侯,也没有让他开府治事。
诸葛亮开府并受封武乡侯,那是刘备驾崩、刘禅继位后的事情了:“建兴元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不开府的丞相就是个皇帝秘书,既没有自己的人马班子,也没有大事决定权,刘备如此对待诸葛亮,显然是有一些防范之心,如果是法正当了丞相,那待遇可能就不一样了——诸葛亮也很清楚自己不如法正受刘备信任。
比诸葛亮更郁闷的是糜竺糜芳兄弟,这哥俩是刘备最早的赞助者,也在刘备死灰复燃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建安元年,吕布乘先主之出拒袁术,袭下邳,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竺于是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没有糜竺糜芳的倾囊相助,刘备早就玩儿完了。
刘备东山再起,却不给糜竺糜芳实际权力,并不是因为这哥俩无能。如果不追随刘备而投靠曹操糜竺,糜竺就有可能位列三公,糜芳也有可能当四方将军。
曹操对糜家兄弟是很看重的,在曹操眼里,他们可能比关羽和张飞还值钱。刘备依附曹操受封左将军领豫州牧之后,关羽和张飞受封中郎将(《华阳国志》有记载),糜家兄弟得到的官衔比关羽张飞都高:“曹公表竺领嬴郡太守,竺弟芳为彭城相,皆去官,随先主周旋。”
曹操在给汉天子刘协的晋升报告中这样评价糜竺:“泰山郡界广远,旧多轻悍,权时之宜,可分五县为嬴郡,拣选清廉以为守将。偏将军麋竺,素履忠贞,文武昭烈,请以竺领嬴郡太守,抚慰吏民。”
“文武昭烈”并非曹操对糜竺的溢美之词,糜家尚武,在《三国志》中有明确记载:“自竺至照,皆便弓马,善射御云。”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从糜竺到糜竺的儿子糜威、孙子糜照,全家的武功都不弱,糜威后来当了蜀汉虎贲中郎将(统领虎贲禁兵,主宿卫,秩比二千石),糜照当了虎骑监(禁卫骑兵司令),干的都是武行。
糜家“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资产钜亿”,在理财方面有超强的能力,但是刘备却只封糜竺为武职:“先主将适荆州,遣竺先与刘表相闻,以竺为左将军从事中郎。益州既平,拜为安汉将军,班在军师将军之右。竺雍容敦雅,而幹翮非所长。是以待之以上宾之礼,未尝有所统御。然赏赐优宠,无与为比。”
陈寿的评价有问题:“幹翮”就是理事的能力,如果糜竺在这方面能力不强,亿万家财是哪来的?倾家荡产扶持刘备,岂不恰好证明糜竺有超强的识人之明?
糜竺糜芳毁家纾难,放弃了曹操给予的高官厚禄,一路追随刘备颠沛流离,最后却只得到了无爵位、无实权的空头武职,您说糜家能没有怨气吗?
刘备赏赐再多,在富可敌国的糜家人眼里,也不过他们付出的九牛一毛,男儿万里觅封侯,糜竺糜芳付出那么大代价,却连个关内侯都不是,反而要受关羽的欺负,糜竺可能比较大度,为了家族利益隐忍不言,糜芳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直接背叛刘备投靠了东吴——在正史中,糜竺并没有回到刘备面前磕头请罪后被杀,刘备死后,他还在在东吴当将军呢。
糜芳跟关羽不对付,原因并不像小说写的那样简单,我们细看三国史料,就会发现糜芳跟关羽是有深仇大恨的——关羽弄丢了糜夫人,这才导致糜家在刘备集团的地位一落千丈。
熟读三国势力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过五关斩六将纯属子虚乌有,当年关羽并没有绕道过五关,他是单人独骑逃归刘备,被留在曹营的,还有糜夫人和刘禅的一个或几个哥哥:“先主甘皇后,沛人也。先主临豫州,住小沛,纳以为妾。先主数丧嫡室,常摄内事。随先主于荆州,产后主。”
甘夫人原先并不是“夫人”,他是在糜夫人消失后以妾侍的身份“代理夫人”。刘备失去的正室夫人也不止糜夫人一个,古代“妻子”是个合成词,指的是正妻和儿子,妾侍和女儿不算。刘备丢掉的数位夫人和儿子,当然就包括糜夫人和糜夫人生的儿子。
如果糜竺糜芳的亲外甥尚在,就轮不到“庶出”的刘禅接班,关羽出逃,糜夫人和她的一个或几个儿子全部失踪,也不知是被曹操笑纳还是灭杀了——小说中的关羽保护糜夫人甘夫人和“千里走单骑”原本就是自相矛盾,赵云在长坂坡救主,救的也只有“甘夫人”和在荆州出生的刘禅。
有人说如果糜夫人和糜家亲外甥尚在,糜竺糜芳就不会活得那么憋屈,但是在半壶老酒看来,以刘备深沉的心机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糜夫人如果还在,糜家还是会受打压:汉末两大痹症,就是外戚势大和宦官专权,刘备和诸葛亮一提起桓帝灵帝就咬牙启齿痛哭流涕,恨的当然不是“先帝”而是外戚和宦官。
糜竺糜芳有能力、有势力、有财力,像这样的人,那是一定要控制使用的,霍家、窦家、何家,都是前车之鉴。
不管怎么说,刘备的起家班底,基本都没有得到重用,刘备当徐州牧时的副手(徐州从事)孙乾、涿郡发小简雍糜竺,在刘备称帝后分别受封无爵位的秉忠将军、昭德将军,既不是主管一个部门的文官,也不是独当一面的武将,说白了就是陪着刘备吃吃喝喝的清客而已。
刘备依附袁绍和刘表,都是孙乾负责联络,刘备之所以能拿下成都,也是简雍单车入城劝降:“先主围成都,遣雍往说璋,璋遂与雍同舆而载,出城归命。”
如果糜竺糜芳孙乾简雍投靠曹操,未必会比后来成为曹魏御史中丞的徐庶地位低,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刘备不给糜竺等元老功臣封官进爵,是因为这些人能力不足,还是刘备别有顾虑?即使这些人能力不足以担当州牧郡守,封个关内侯、亭侯,总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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